五十一
赵松坡找到“三壶酒”,把给黑虎“留头”的意思说了。临去时,他打听到“三壶酒”是个孝子,特意买了八斤精点心,说是给老人家吃的,同时掏出十块银元来。“三壶酒”看赵松坡为他老母亲买了点心,十分感动,欣然应允,银元一块也没要。“你放心,错不了!”拍着胸脯,打了包票。寻常,“三壶酒”为人“留头”,像做生意,照例是要收三斗麦钱的。多了不要,少了也不行。这一次,确是例外了。
赵松坡离开“三壶酒”家,心里十分酸楚。人之哀,不在于儿孙为老人办丧事;而在于做老人的为早逝的孩子张罗。那实在是人伦常规的颠倒,摘肝揪肺的痛苦。黑虎又将是如此悲惨地去死,怀着父亲一样情感的赵松坡,心中的酸楚便可想而知了。现在,能使孩子落个囫囵尸身,心里觉得稍稍宽慰一点。棺材已经订好了。
这种时候,他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呢?
时已黄昏,街面上的店铺还没有关门。一盏盏昏黄的街灯,闪着一团团昏黄的光;随着夜色的逐渐浓重,昏黄的光团便渐渐往外扩散,变成了昏黄的一片。一片昏黄连着一片昏黄,终于,一条街竟成了一条昏黄的光河。
西关大街是全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。天到这时,仍旧人影幢幢。闲逛的,买东西的,匆匆忙忙有什么急事要办的,各色人等,都在昏黄的光河里流动。喁喁私语,平静地打招呼,大声喊叫,突然爆发的女人的浪笑,什么人呜呜咽咽的哭声,交汇在一起。没有人感到这有什么不协调。各人有各人的欢乐;各人有各人的悲哀。谁能管得了谁呢?